作者:李青松
往北往北往北,北极镇北极村极昼街二号。
一个唤作“极限农家院”的家庭旅馆,离黑龙江仅有二百米。老板叫高威,高颧骨,高鼻梁,卷头发。高威是“80后”。戴一副金边眼镜,穿鳄鱼牌T恤,灰色牛仔裤。看他的脸形、眼窝及神态,我判定他有俄罗斯血统。一打问,果然,他姥姥是俄罗斯人。
“极限农家院”里有九间大瓦房,窗明几净,还有车库、水井、秋千架。院子里的一角是一片菜园,有豆角、黄瓜、南瓜、大头菜、西红柿等。时令菜蔬,一应俱全。
事实上,北极村跟北极圈没关系,它不过是中国版图上最北的一个村子,但是它紧靠一条界江——黑龙江,以江为北,以江为界。这些年,随着旅游的火爆,北极村闻名遐迩了。
高威原是黑龙江上的渔民,跟随父亲打鱼。高威划船,父亲下网。父亲在江上捕鱼捕了一辈子,凭经验下网布钩,网网有收获,一般不会走空。在潜移默化中,高威跟父亲学到了打鱼的本领,也成了江上捕鱼的能手。
坐在江边的一根倒木上,我们聊了起来。高威是一九八五年一月出生的,属牛。父亲叫高洪山,辽宁台安人,闯关东来到北极村的。高威一家五口人,父母、他、媳妇和孩子。
高威告诉我,住在江边最怕的是发洪水和“倒开江”。二○一八年七月发了一场洪水,三十年不遇,洪水把“神州北极”的石碑和江滩上的庄稼都淹了。幸亏抢险及时,加高了江岸防洪大堤,洪水才没有漫出来灌进北极村。
“倒开江”是黑龙江上游早春时常发生的一种自然现象,这是由于江面解冻的时间差异性——下游先开而未开,上游后开却先开,致使大量冰块淤塞河道造成灾害。
“倒开江”产生的冰块和冰排,轰隆隆!连绵数里,海啸山崩般涌向江岸,许多鱼虾被挤压冲撞,头破血流地被抛到江岸上,挣扎几下死去。如果“倒开江”的冰块和冰排进村,那就惨了——一准会房倒屋塌,沟满壕平。好在这几年加高了的江堤发挥了作用。出力、出汗,也算没白费工夫,住在江边的人家能睡上安稳觉了。
“捕到过鳇鱼吗?”
“捕到过。那都是早些年的事情了。”
“有多大?”
“一九九八年的夏季,曾用挂网捕过一条鳇鱼——这是我仅有的一次捕获鳇鱼的经历。小船刚一靠岸,鳇鱼就被人买走了。一百元一公斤,一条鳇鱼卖了两千四百元。买鳇鱼的人连眼睛都不眨,把那条鳇鱼绑到摩托车后座上,一溜烟就没影了。”
“现在鱼价怎么样?”
“鱼价是越来越高。不要说鳇鱼,就是哲罗和鲤子的价格都要在一公斤两百元以上。”
从二○○○年开始,黑龙江全面禁渔了——在禁渔期内打鱼是非法行为,捕鳇鱼更是违法的事情了。
现在很难见到鳇鱼的影子了。即便法律不禁止,让捕也捕不到了。除非到俄罗斯那边的江汊子里去,或许还能捕到鳇鱼。听老辈人说,之前,金鸡冠水域是一处“鳇鱼窝子”,那里的水是温水,水流平缓,常有鳇鱼活动。鳇鱼性情温和,没有暴脾气。白天在深水里沉潜,晚上便游到浅水水域觅食。
高威说,用缆钩钓鱼(也用缆钩钓鲇鱼和嘎牙子),倒钩是一项技术活儿,手必须快,否则就把自己的手钩住了。划船的人与倒钩的人要密切配合,效率才高。也用须笼捕鱼,但多半捕的是细鳞鱼和江白鱼,一晚上能捕十几公斤呢。
每年六月十日到七月二十五日是禁渔期。此间,除了江水汹涌,江面上的一切都是静静的。偶尔,有几只野鸭子飞过——唰唰唰!
二○一一年五月,北极村成立了旅游公司。这绝对是北极村历史上的大事——北极村所有的渔民都变成了职工。一夜之间,靠打鱼为生的人,成了挣工资的人。高威说,来北极村的人,一般都是来找北、找冷、找美的。冬天感受极夜,夏天感受极昼。高威在旅游公司的驿站搞接待,工作很体面。工资是根据学历、工龄、工作年限和工种确定的。他的工资每月三千多元,媳妇是两千四百多元。父母退休,每月领退休金一千多元。父母退休金不算,他和媳妇两人每年工资就收入七万多元。家里早就买了轿车,还是越野车呢,小日子美美的。
“极限农家院”经营得也不错。每年八月一日至八月二十日,来旅游的人很多,住宿的床位爆满。一九九三年以前,高威家开的旅馆都是大通铺,一个洗手间,很快就不适宜了。游客的要求越来越高。到目前,高威家的家庭旅馆改造翻新三次了,原来每个房间七八平方米,现在二十多平方米。标准间二百元,三人间三百元。做生意重在诚信,有客人把钱包或者手机丢在旅馆的,高威发现后,都给快递回去了。后来,那些客人又都成了回头客——再来,就像走亲戚一样了。
高威望了望江面,回头对我说:“搞旅游比打鱼强多了,不用风里来雨里去。捕鱼的活儿太辛苦了,容易得腰腿疼病、风湿病。现在不愿去捕鱼了。就是江里还有鳇鱼,也不愿去捕鱼了。”(李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