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 舫
父亲临退休前,我专程从外地回家看他。父亲正戴着老花镜用一块绒布反复擦拭那台陪伴他多年的尼康相机。
父亲在报社摄影部当了二十多年的主任,有很多次机会提拔到更高的岗位,因为舍不得放下相机,每一次父亲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看见我进屋,父亲抬眼看着我笑起来,却未停下手上的活儿。父亲对待相机的态度,有时真让我嫉妒,于是我半开玩笑半埋怨地说:“爸,我发现我不是您亲生的,相机才是啊。”父亲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相机说:“明天我就正式退休了,这老伙计也得还给公家了。”看见那擦得一尘不染、宛若崭新的相机,我就逗父亲道:“舍不得呀?舍不得就留下呗!又不是没有先例。”其实,我有此一说,并非无因。父亲之前的摄影部主任、副主任们退休后,照相机都长期“借用”的。大家都是干了一辈子摄影记者,相机之于他们,犹如拐杖之于老人,退休后有了大把的时间,让他们被压抑多年的“创作自由”得到爆发式的释放。这些多年用顺手的相机在他们内心留下了太多的情感记忆,确实不是新买的设备可以取代的。再说,像日报社这样的机构,所有的摄影记者每个人都配备一套完整的摄影装备,也没有谁会使用被别人用旧的家伙,即使他们还回去,也存放在摄影部的设备柜里慢慢老化锈蚀。所以报社的领导对这些老人的“借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听了我的话,父亲站起身严肃地对我说:“孩子,你现在也是一级领导干部,公器私用,这可是大忌啊!”我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再说,这个也算惯例啊。”父亲面色一沉,更加严肃地摇着头说:“我之所以一天都不耽误要把相机还回去,就是要从我这里开始结束这个惯例!既做给后面的人看也提醒前面的人。”听了父亲的话,我沉思良久,生活中就是各种各样的“惯例”在不知不觉突破我们的底线。
第二天,我去商店给父亲买了一台最新款的尼康相机。在最初的新奇之后,这部崭新的相机被父亲搁置在了案头,连续几天,父亲没有再拿起它。我这才明白,那台还回报社的老旧过时的相机附着了父亲太多的情感记忆,不是新款相机无数新增的强大功能所能替代的。
于是,我偷偷去了趟报社,找到负责人,用当年购置新相机的价格将父亲那台已封存进库房的旧相机买了下来。虽然负责人一再强调,这个接近报废的老相机值不了这么多钱,但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打折的提议。当我把这台老相机和报社收款的凭证一起摆放在父亲面前,他那无法掩饰的欣喜之情一下就写在脸上。
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父亲从没有用堂而皇之的漂亮语言教导过我,而是用一件件真实的小事、点点滴滴的细节感染着我,潜移默化影响着我,让我抵制了一个又一个的诱惑,坚守着共产党人的底线,让我时刻保持着警醒和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