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樊明君
历史题材,现实关照,人性叩问,戏曲表达。
福建省京剧院创作演出的新编历史京剧《赵武灵王》讲述了,战国时期赵王赵雍推行“胡服骑射”使赵国得以强盛,称雄中原后经过“宠爱吴妃”“废长立幼”“禅让王位”“加封原太子”酿成“沙丘宫变”,最终困死沙丘行宫等著名历史事件。该剧以写意、象征、虚拟及唱念做打表演程式等综合手段为表现形式,着力塑造了刚愎自用、作茧自缚的赵王赵雍,忠君爱国、深明太义的丞相肥义和有情有义、碰柱殉情的妃子吴娃等鲜活的舞台艺术形象,生动而直观地表达了创作者借古鉴今的人性思考,艺术而审美地传递了赵王复杂多面的内心情感,戏剧情节环环相扣、故事内容引人入胜、人物情感动人心弦,人性叩问发人深省。一代英主赵武灵王由“一言九鼎”到“饿死行宫”的跌宕人生,透过京剧舞台上的“四功五法”,拂去两千多年的历史尘埃,审美诉诸观众视听,艺术再现千古悲思。
新编京剧,核心要义首先是京剧,其次才是新编。新编京剧《赵武灵王》从题旨内容、戏剧结构到艺术形式都遵循和体现了虚拟、写意、象征等京剧艺术的本原特征。《赵武灵王》搬演的史实是古代的,传递的题旨是现代的,情节故事是新编的,表现形式是传统的,独到的人性拷问开宗明义,独特的写意表达传情达意。
传统的京剧艺术要以怎样的艺术形式去表达新编的历史题材?作为国家艺术基金2018年度大型舞台剧和作品滚动资助项目中的唯一一出京剧作品,《赵武灵王》在固守和遵循戏曲艺术本原特征前提下所进行的返本开新,为传统戏曲艺术在当下的传承发展,做出了有示范意义的有益探索。正如两千多年前,赵武灵王在赵国倡导“胡服骑射”制度改革让赵国由弱转强,两千多年后的京剧《赵武灵王》在传统戏曲传承中的革新探索也为京剧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成功范例。
简洁舞美、自由时空,《赵武灵王》的京剧表达在该剧“景随人移,人随景走”的写意舞美中首先得到体现,全场演出均在同一块写有先秦立体文字的天幕背景下完成,剧中邯郸郊外、朝堂上下、御花园、沙丘宫等场景不仅能随着演员的表演实现自如转换,同时更在舞台上营造出了“隔空对话”“场景叠加”等空灵的“自由时空”。剧中第二场,禅让大典后回到御花园的赵雍只一句“目送夫人离御园,朝堂一幕重现眼前”的落寞唱腔,就把舞台上的场景由冷清御花园转到了热闹朝堂。更为高明的是,赵雍在御花园中所坐的桌椅刚好就是其在禅让大典上所坐的旁坐,不仅清晰自如地交待了由赵雍的记忆闪回带来的舞台“倒叙”,同时,还有机勾连了赵雍在御花园与在朝堂上两度时空里的落寞情感,为接下来赵雍“加封原太子赵章”以制衡新君赵何,重掌朝权的图谋埋下伏笔。戏曲的写意与象征在这样的“自由时空”下得到充分的发挥与活用。第八场赵雍被囚“沙丘东行宫”的独角戏中也有类似的巧妙化用,展示出京剧的浪漫手法。
戏曲,一半是戏、一半是曲,大气恢宏的戏曲音乐和传情悦耳的京剧唱腔是京剧《赵武灵王》戏曲本原特征的又一体现与传承。第四场,赵雍与肥义丞相在沙丘东行宫内的生净对唱,一生一净,一来一往,慢板、快板到跺板,须生唱腔高亢激昂,净角唱腔沉稳洪亮,这段核心对唱不仅赏心悦耳、叙事明理,同时还以声腔这一戏曲独有的演唱方式,刻画出赵雍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和肥义忠诚爱国、深明大义的不同品性。
戏以曲兴,戏以曲传。《赵武灵王》中有赵雍与肥义生净对唱,赵何与吴娃的生旦对唱,还有外化禅让大典后王权旁落的赵雍痛苦内心的独自咏唱,更有在赵雍、赵章、肥义三人之间展开的阴阳隔空对唱,开宗明义地唱出了创作者对人性的叩问。剧中人物在台上各自直抒胸意的演唱,外化了角色复杂的心路历程,传递了人物真挚的内心情感、表达了作者深邃的历史忧思,唱出了君妃爱情、父子亲情以及王与臣、人和马之间的深情,在有限的舞台时空里唱出了无限的历史回眸。
《赵武灵王》一剧中古韵悠长的服饰化妆,既源于传统又不拘泥于传统,剧中人物的服装由传统的硬质蟒袍重新设计成了具有典型先秦风格的软质裙袍,但髯口、靴底、水发、头帽、头饰及脸谱等却依然保留了京剧服饰化妆的传统。丞相肥义和安平君两个角色的净角脸谱,须生赵雍的髯口、水发和丑角优孙的白鼻梁等不仅有对京剧服饰化妆传统的继承,更有在剧中为塑造人物和表达情感的活用与化用。赵雍在第八场的独角戏中水发、髯口和“倒僵尸”等四功五法的综合运用不仅在新编京剧中传承化用了传统,同时更增强了新编京剧的表演程式性、增加了新编京剧的观赏性,提升了舞台戏剧的艺术感染力。
剧中第三场,吴娃在邯郸郊外依依惜送赵雍、赵何、赵章君父子三人前往古沙丘时,京剧“以鞭代马、以桨代船、以旗代车”的传统写意程式也有创新性的传承化用,去而复返、迎风落泪的大红马虽然依然只是由一根马鞭替代,但马鞭上套的一朵大红泡花以及四个马童围着赵雍整齐划一的“飞旋圆场”无一不突出了大红马与其他战马的不同,“以鞭代马”表演程式在这里得到了创新性的运用。
此外,丑角优孙在剧中时不时跳进跳出所制造出来的舞台“间离”,既为后来将要发生的变故设下重重悬念,又从旁观者清的角度对剧情展开评述,在观演之间架起一座心有灵犀的“沟通”桥梁。“唉呀,今天是怎么了,一家人好像生离死别一般”“这都是赵国的人马,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了”,串场的丑角优孙在剧中巧借旁人之口,道出赵国自乱之实情和根源。扮演优孙的丑角演员在“奔途”一场中所运用的丑行跑马程式及矮子步等表演,不仅展示了京剧丑行的表演功底,也不难看出其对福建高甲戏“载歌载舞”表演特点与程式的借鉴和运用。
戏曲革新,则首先需要固本培新、返本开新,只有在坚守戏曲本原特征的前提下大胆创新才能趟出一条戏曲创新性传承、创造性发展的路子。从这个角度,新编京剧《赵王灵王》塑造了全新的赵雍人物形象,发出了“一代英主饿死深宫谁之过?”的千年感叹,成功探索了新编京剧返本开新的独特表达。全剧既有观众熟悉的京剧特色,又有与传统京剧剧目颇为不同的新人物、新思考与新表达。《赵武灵王》深邃题旨的京剧表达,写意传情,探索有益,成效显然。(樊明君)